来源:中国青年网
山南地区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河谷,雅砻河从南而来在泽当镇北侧注入平静的雅鲁藏布江,而在地区市中心看到的南面的没有山的豁口,就是昌珠镇。昌珠完小,我所支教了快一年的学校就在这“豁口”的里面,坐落在被称为“西藏民主改革第一村”的克松村里。著名的雍布拉康和昌珠寺离学校都只两三公里的样子。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西藏文明的源头”,西藏的第一块农田,西藏的第一个村落,西藏的第一座寺庙,西藏的第一座宫殿,西藏的第一个王,都在这里,并且至今仍被整个山南地区人民所津津乐道。藏文明的源头在山南,山南人民也铭记着自己的祖先。
因为学校坐落在这样一个易起风的山谷平原里,所以平时的温度比相距十几公里的市中心要冷一些,虽然学校旁边小路上的柏树已经穿上了春色,但我的棉袄却还没有脱下来。学生们也穿的鼓鼓的,仿佛在跟学校里的牛羊比赛成长。有时候看到学生和牛羊走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想起曹文轩在《草房子》里描写的鸡鸭成群的教室,可爱极了。
学生从一年级就开始住校了,年纪小,每个寝室都有一个老师要负责指导宿舍打扫卫生等事情,而且基本上每个寝室的学生都是高低年级组合的。我负责的寝室就是,就有一个才七岁半一年级的小孩,黝黑的皮肤,额骨比较宽大,鼻梁高挺,嘴唇厚实,虽然肤色黑,但两颊仍可以看到比较明显的高原红。三岁看八十,这个叫次仁平措的小孩,长大后肯定是个帅气的藏族小伙。
去年的某个星期天晚上,学生们已经返校在寝室睡下了。我去查寝,听到次仁平措在窸窸窣窣地在吃东西,我走过去十分生气的把他被子里的饼干夺走,教训了几句就把饼干放在寝室桌子上准备离开了。可刚走到门口,竟听到他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忙询问怎么了,他年纪太小,汉语说的还不利索。上铺高年级的学生翻译说,这糖是他妈妈刚刚送过来的,他以为我把妈妈带给他的饼干抢走了。我大惊,忙解释又让上铺翻译给他听:饼干我放在桌子上了啊,没拿走,但晚上不许吃,明天早上起来再吃好不好。知道自己的饼干平安无事,次仁平措这才止住了哭声,抽泣着说,好的好的。
有次星期一早上,我吃了早饭去寝室检查卫生。一进寝室竟然发现满地的书纸被撕得七零八落,我大怒,大声训斥着问是谁撕的,经过他们的招供,次仁平措就是三个主要肇事者之一。我盛怒之下操起扫把佯装要揍他们屁股,结果次仁平措像是被吓坏了,立刻站直了身子,把一双小手紧张地收在了身后,耸着肩膀,嘴巴往下张开,一脸惊恐的表情。我看到他这样,突然又想起每次轮到他拖地的时候,他把比自己还高的拖把扛在肩膀上,一摇一晃地走出寝室去洗拖把,又一摇一晃的扛着拖把回来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想到这我立刻就消气了,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哎,这些小屁孩,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啊!
让我没办法的何止是寝室里的这一个小孩,这学期带了五年级和六年级两个班的英语。一次在五年级上课,讲到heavy这个词。
我问道:“我们学校什么最重啊?”
学生:“校长”。
我:“......那......我们来看light这个词,我们学校什么最轻啊?”
学生:“扎平副校长”。
我:“......”
他们就是这样,有时候可爱到就算犯了错也让我舍不得责骂,有时候这可爱又让人哭笑不得,有时候,这份可爱会让我感动到无以名状。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天下午他们在上体育课。我正在操场上散步,几个女生运动累了走过来跟我聊天,虽然我没有跟他们提过,但他们已经知道,我支教的时间只有一年。具体聊了什么我已模糊了,只记得那天云淡风轻,毒辣了一整天的日头在傍晚的时候已经温柔了许多,周围都是学生叫喊打闹的声音,可是那么多声音,我却只清楚的听到并记得平时不那么喜欢亲近老师,也不怎么喜欢说话的米玛央宗跟我说:“黄老师,您走的时候,我们会掉这么多眼泪的”她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比划“这么多”是有多少。
我想,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听过最美,最朴实,最好听,最让人感动的告别了。孩子简单的话,胜过多少离别时的酒,胜过多少隔岸相送的歌。
那天早上我带着他们晨跑。学校广播里播放的歌曲从上学期的藏语歌换成了上世纪90年代的老歌,如《水手》、《涛声依旧》等这些已经快被遗忘的歌。晨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我大声喊道:“快快快,最后一百米所有人全力冲刺!”我站在他们身后,拍着手掌,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喊着“快冲刺”,看着他们全力冲刺的背影本就比较伤感了,歌声还那么不懂事: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走在校园中,期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再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好,我站在他们身后,他们并没有回头望见我的脸。(中南民族大学第三届研究生支教团 黄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