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有一次,著名主持人汪涵,
去博物馆清点一尊千手观音铜像时,
发现千手观音只有998只手。
送文物来的喇嘛说:“这是佛菩萨的智慧。”
在场的人嘀咕起来:“少了两只手就少了呗,还说得这么玄。”
这时,汪涵说:“菩萨想表达的是,我等了你千年,就等着你伸出这一双手。在别人遇到困难时,你伸出一双手,你就是别人的菩萨。”
是的,只要我们伸出手,世上就存在“千手观音”。
1
彷佛是一个约定,两张汇款单又如期而至。
2015年3月4日,重庆日报社再次收到“尹明”的资助款。
一张金额是1400元,汇款注明写着:“请转交丰都县龙河镇刀利坪村谷巧玲家 2015年上半年资助款。”
一张金额是900元,汇款注明写着:“请转交巫山县官渡镇雷坪小学王迎春 2015年上半年资助款。”
汇款地址都是“中山三路3000号”。
还是那个虚拟名字,还是那个虚拟地址,16年来,“尹明”就像一个隐形人,用模糊的身影,风雨无阻地书写着大爱传奇。
1997年,谷巧玲的两个“天”塌了。
一个“天”是母亲——因重度风湿性关节炎而瘫痪在床。
一个“天”是父亲——在某个清晨消失无踪,杳无音讯。
这一年,谷巧玲刚满9岁。
这个家一下走到了山穷水尽:
谁来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
谁来看管刚学会走路的妹妹?
谁来打理快要枯死的庄稼?
这时,只有9岁的巧玲站了出来。
“为了养家,我只有选择退学。”
没有锄头高的巧玲,只能依靠体重,
借助杠杆原理一点点挖土翻田。
每月两块钱的电费实在“太贵”了,
巧玲就把电线剪了,点起了煤油灯。
在一个母亲呻吟不止的清晨,
巧玲将一头长长黑发齐根剪断,
跑到镇上换回几瓶止痛片和几斤盐巴。
…………
巧玲用稚嫩无比的肩膀,就这样撑起了一个家。
1999年12月,《丰都周报》编外记者陈仕龙,
偶然知晓巧玲家状况后,立马赶去采访。
采访结束时,陈仕龙问:“最想让叔叔帮你什么?”
巧玲眨巴眼睛:“我想读书。”
回到家,陈仕龙写了一片文章——《11岁孩子早当家,卖掉头发买盐巴,“我要读书”声声盼,祈求社会帮帮她》,发表在《丰都周报》上。
2000年1月5日,《重庆日报》以“读者来信”的方式,
摘编刊登了该文——《谁能圆你求学梦》。
在《重庆日报》的呼吁下,
一大批信件、捐款接踵而来。
这批捐款中,有一张是委托《重庆日报》转交的汇款单——“请转交丰都县龙河镇刀利坪村二社谷巧玲小朋友”。
汇款金额:300元。
汇款地址:重庆市中山三路3000号。
汇款人:尹明。
2
“借助捐款,我又走进了学校。”
巧玲眼里荡漾着幸福的光芒。
海水涨起来,但总会很快落下去。
新闻晕轮效应一过,捐助的潮水迅速消退。
“很快,我们的生活又恢复原状。”
巧玲低下头,眼里光芒黯淡下来。
“明天怎么办?下周怎么办?”
那段时间,巧玲经常望着天空发呆。
天空苍茫,寂然无语。
“无可奈何下,我再次想到了退学。”
偏巧此时,《重庆日报》转来了一笔汇款。
“三个月后,尹明爷爷又寄来了300元。”
拿到汇款单,巧玲高兴得手舞足蹈。
惊喜,还没有结束。
“三个月后,尹明爷爷再次寄来了300元。”
这时,巧玲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跑回家里,翻箱倒柜找起来。
她找出了三个月前尹明写给她的一封信:
“巧玲,从现在起,我将每月给你寄100元生活费,希望尽我微薄之力帮助你这个坚强的孩子圆求学梦……”
巧玲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是真的,是真的……”
素未谋面的尹明,
就这样给了巧玲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像一颗远星,
在暗黑的夜晚,照亮了巧玲前行的路。
“快要崩溃的我,终于有了一座山可以依靠。”巧玲说。
2006年,《重庆日报》报道了巫山县官渡镇王迎春的故事。
迎春与巧玲有着近乎相同的际遇:父亲瘫痪,母亲出走,留下她姐弟俩。
迎春咬着牙,扛起了养家的重担。
从此,尹明资助的对象便多了一个。
一年,两年,五年……
尹明的汇款,总是如约而至。
“最初是每次300元,后来是1200元,再后来是1400元。”巧玲说。
这一笔笔汇款,帮助巧玲读完了小学,读完了中学,又读完了大学。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尹明爷爷,我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巧玲就会泪水盈睫。
如今的巧玲,已是一名抢手人才,
先在北碚工作,后被一家公司挖回丰都。
哲人说:世上最难的事是坚持,而最最难的事是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坚持。
但尹明一做就是16年——他以自己的执着,守护了两个不幸的家庭。
2000年,尹明面临一场大手术。
在手术可能失败的情况下,
他给家人交代了遗嘱:“如果手术失败,务必将今年资助款全部寄出。”
巧玲从箱子里翻出一叠信纸:“这个事情,我也是后来才从信里知道的。”
2000年4月,尹明给巧玲写过一封信:
“前不久动了一次手术,
术前专门交待家人,如果手术失败,
务必代我将今年的资助款全部寄出。
好在如今已过危险期,我的资助方式不变,
并持续至2002年退休时为止……”
以60岁退休计算,尹明那时已经58岁。
尹明的身体状况,似乎一直不太好。
这从他2009年写给巧玲的信中可以看出。
“早就说给你写信,但因白内障严重,尚未手术,写字困难因而拖延至今……”
前几年,他写给巧玲的信,
都是蝇头小楷,工整有序。
而这次,字迹潦草凌乱,五成溢出方格。
“显然,尹明爷爷正深受折磨。”巧玲眼睛红了。
即便如此,这封信仍足足写了三页。
“我最喜欢2003年春节了。”巧玲说。
那年春节,巧玲收到了尹明寄来的包裹,
里面装着两套新衣服和一封信:
“这一次多寄了300元,可采购年货,剩下的给两个孩子当压岁钱……”
“衣服很合身,尹明爷爷肯定费了不少心思。”桃花爬上巧玲脸颊。
尹明一直关心着巧玲的成长。
“不必为成绩不冒尖而不安,贫困家庭的孩子学习上有很多不利因素。”
“能顺利考上初中和高中,说明你已经尽了很大努力,应感到自豪。”
…………
平实信文中,透着浓浓真情。
“很慈祥很慈祥,就像我的亲爷爷。”巧玲说。
“尹明爷爷也给我写了信的。”
已在广东工作的王迎春,仍像孩子般和巧玲“争宠”。
我们无从猜度,一位花甲老人,会经历怎样的生死病痛,才会留下如此动容的嘱托。
我们更无从知晓,一个濒临生死考验的人,需要胸怀怎样的大爱,才会割舍不下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
但我们确切知道的是,他给这两个家庭带去了无数欢乐。
“尹明爷爷,您在哪里?”巧玲一次次在心底询问。
巧玲按信上地址,给尹明写过很多次信,但都因“地址不详”被退了回来。
一个人,16年风雨无阻地坚持支助两个家庭——不光是巧玲,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好心人是谁。
《重庆日报》决定启动寻觅行动。
手中线索,是一张张汇款单。
第一张汇款单,留的地址是“重庆市中山三路3000号”。
于是,记者来到渝中区两路口街道。
“中山三路如果有3000号,就铺遍大半个渝中区了。”两路口街道办主任冉红说。
记者们一声叹息。
“不过,我们街道以前有个中山三路社区。”冉红说。
记者们兴奋起来,可一查,这个社区连300号都没有。
“这个社区已经拆了,不然可以查3号或30号。”冉红说。
记者们再次研究资料,又锁定另一地点:
一张汇款单留的地址是“弹子石正街77号”。
记者们又迅速赶往重庆南岸区弹子石街道。
“这是个真实地址,就在我们辖区,但已经拆了。”弹子石街道石桥社区党委书记刘红英说。
记者们又是一片惋惜。
刘红英突然想起什么,打开电脑,调出一张表格。
弹子石正街77号以前住户的信息全在上面——这是一个集体门牌,涵盖7户13口人。
记者们围过来,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除去年轻人,其他人无论文化水平还是字迹,均与尹明不吻合。”刘红英说。
记者们攥着汇款单,再次寻找线索。
这一次,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了邮戳。
尹明寄出的汇款单,上面分别盖着“中山二路邮局”“解放碑邮政支局”“陪都邮政网点(南岸区)”的印章。
记者们立马前往三个邮政点查询,
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对尹明没印象。
从渝中区中山三路、解放碑,
到南岸区南坪东路、弹子石,
尹明为了“隐名”,在重庆主城区地图上,
画出一个U型足迹,像一条神秘的微笑曲线。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没找到尹明,似乎很遗憾。
但邮政储蓄银行解放碑支行支行长陈晓敏说得好:
“既然尹明选择了行善不求名,那我们就尊重他吧,这是对他最好的支持。”
2007年8月,记者给巧玲送去汇款单。
“家里境况好多了,不能再用爷爷的钱。”
这一次,巧玲坚决拒收。
“你不收,我们退不回去啊。”记者说。
巧玲沉默良久,说:“那帮我转赠了吧!”
报社将这笔善款,转赠给了两个即将辍学的小女孩——张蕾和杨开文。
刚满18岁的巧玲,以最动人的方式,完成了她的成人礼。
当年12月,巧玲给两个小女孩写了一封信。
两封不同的信,有一个相同结尾:
“我们唯一能报答他的,就是尽快成长起来,像他那样去帮助别人。”
巧玲懂得了:对尹明爷爷最好的报答,就是传递善行。
受尹明感染的,并非巧玲一人。
“会里有1000多张寄不出去的收据,这些匿名捐赠者往往只留下一句话:只要这钱能做好事,别问我是谁!”重庆市慈善总会副会长冯秀文说。
这里面,有人化名为“艾兴(爱心)”,有人化名为“魏海(为孩)”……
你得到过陌生人的温暖吗?
你给过陌生人温暖吗?
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成为时代标志的今天,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释放陌生的善意,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别人的菩萨。
2000年,尹明已经58岁,至今年,已是74岁。
终有一天,这个感动我们的人会逝去,
终有一天,尹明的汇款将划上休止符,
但只要我们一伸手,这世上就永远存在“千手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