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CSR环球 石兰
邓飞要发起一个新的公益项目已经不难。
在接受采访的当日上午,邓飞组建了一个微信群,成员都是因为一个名为“拾穗计划”的新项目集结而来的全国高校支教社团骨干大学生。拾穗计划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农历春节,为生活在乡村无人抚养的事实孤儿发放人均200元的新年红包。找到这批人,邓飞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邓飞(下排左一)此前成为第十届“爱心奖”的获奖者之一◆
为了让公众更感性地看到这份红包的价值,学生正在商讨制图方案,比如200元可以等于多少斤肉和米,与此同时,各个社团开始调研统计事实孤儿的人数,制定红包发放流程……事情在有条不紊,迅速高效地运行着。邓飞偶尔拿起手机,确保讨论的大方向,至于执行细节就由大学生们自由发挥。邓飞有更重要的任务,当日晚上,他获得由港澳台湾慈善基金会主办的“爱心奖”,8万美元的奖金将全数用于拾穗计划。在得知邓飞的计划以后,基金会的其中一位成员又私下捐赠了1万美元。项目尚未开始,9万美元已经到位。
邓飞对事实孤儿的关注不是从今日开始。以往不少支教团队曾经找他“报料”,事实孤儿缺乏制度上的救济,学生们又对此无能为力,邓飞将这些“线索”记在心中,恰逢爱心奖的奖金作为及时雨,正式发起拾穗计划。就像他曾经组建的“小刀”和“蓝衣”调查记者群,迫于压力的记者将新闻线索交给邓飞,后者将事件曝光。5年前,邓飞还是一个没有公益组织和项目经验的调查记者,现在,他所发起的微博打拐、免费午餐等已经成为了教科书式的案例。
◆2011年,邓飞发起微博打拐◆
就在拾穗计划启动的同时,邓飞宣布,这将是由他个人发起的最后一个项目。
公益火车头
“为什么叫拾穗,是因为我们觉得这些孩子就像稻穗一样在田间无人捡拾,他们可能很微小,但我们认为应该要给每一个孩子机会。”邓飞告诉CSR环球网。和以往发起的公益项目一样,这个名称富有文学意味。他笑言,可能与当了十年记者有关。
自从2011年发起“免费午餐”开始,邓飞似乎在公益上有点“一发不可收拾”,平均几个月就推出一个新项目,行动逻辑是:发现一个问题——寻找解决方案——落实解决问题。其中,免费午餐、微博打拐、大病医保、暖流计划、会飞的盒子侧重乡村儿童公益,让候鸟飞、中国水安全、拯救古建为乡村生态建设,e农计划为扶持乡村经济。每个版块项目都有独立的团队运作,发起方也往往不只有邓飞,还有动辄“数十家”的媒体、企业和基金。
◆会飞的盒子使用现代化的模块、箱式房屋来做乡村孩子宿舍◆
解决问题原本并不是调查记者的工作,但邓飞意外地体会到,当时的微博,以及现在的种种新媒体工具的便捷。调查记者群的资源,以及免费午餐项目所收获的口碑,也让往后项目得以陆续推出。投身公益的这几年来,每发起一个新项目,邓飞很容易就能收获第一批天使支持者,各个项目的团队骨干和大量志愿者,也是他在演讲和活动等场合上结识的。“一呼百应”成为了可能,资源迅速聚拢,而邓飞所需要做的,只是“顺势而为”。
“有人拉你,有人推你,有人踢你,有人批评你。”无论是什么公益项目,邓飞都愿意将大门敞开,与批评的人一起交流,将支持的人变成志愿者和伙伴,“不是我一个人去做,而是所有人一起参与。以前我不是做公益的人,没有这方面训练和积累,但凭借开放,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形容,自己就像一个火车头,总是站在前头,带着大家往前冲。”
打造森林
从媒体转而投身公益的不止邓飞。著名调查记者王克勤发起大爱清尘基金,救治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缺失救助与关心的尘肺病农民。孙春龙在事业高峰期辞去工作的创建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推动老兵回家。和邓飞一个接一个项目的工作模式不同,他们将精力集中在具体的一个项目上,在一线上学习公益组织的使命、目标、团队建设等。“公益界对于每个行业的人才来说都是一个洼地,公益界的成熟需要专业的人才。”孙春龙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著名调查记者王克勤发起大爱清尘基金◆
对此,邓飞有着另一种压迫感,“我在中国的乡村看到孩子们遇到太多的问题。我总是觉得我们做得太少。”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几年内,一个接一个地发起项目。在每个项目开展时,邓飞往往只是提出目标、时间表等基本框架,路线路和执行则由团队其它成员完成。比如拾穗计划,邓飞提出的目标是“过年给事实孤儿发人均200元的新年红包”,其它成员迅速各就各位。邓飞告诉CSR环球网,将执行“外包”给大学生团队,纯粹、安全、高效,而他更愿意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整合资源的能力。
但这也可能意味着,“免费午餐”式的神话很难再现,不同项目涉及不同专业能力,多线程开展项目,对精力、时间和资源来说都是巨大考验。事实上,虽然邓飞在近年陆续推出多个公益项目,但知名度和影响力来说,都远远不及微博打拐和免费午餐。关注乡村生态的让候鸟飞、中国水安全等项目与原有的儿童项目相对割裂,资源难以流转,也让邓飞开始考虑,在精力有限的情况下,不能什么都去涉足。
邓飞将连续发起项目的开展方式形容为一棵一棵地种树,现在,他开始要打造一个森林。
“我要做一个中国乡村儿童联合公益的平台,把以往所做的乡村儿童项目联合起来,相互帮忙和协调,而不是我一个个地去做,不是针对一个具体问题去做。精力有限,所以要去做更大的事,更有效率的事。”邓飞告诉CSR环球网,建立平台的目的,“不是我一个人往前冲,而是让大家都可以往前冲。我要形成一个森林,自由成长,而不是我自己一棵一棵去种树。”他认为,做任何事情都有机会成本,“种树”和“造林”都需要做,但后者的价值更大,更需要他。拾穗计划,就成为了邓飞个人发起项目的收官之作。
在具体项目上,邓飞陆续开始了“去邓飞化”民主改造。权责利对等、放权、优化资源配置等从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学习得来的词语从他口中不断冒出,他希望项目制度与平台建设能降低对“人”对依赖,不需要邓飞或者某一个人才能让项目持续运作下去,各个项目的资源也可以在合理制度下融会贯通,“就像一个国家,即使总统是个傻子,也可以运转下去。”
这样的改造才刚刚开始。尽管希望从具体项目中抽身,但无论是项目,还是中国乡村儿童联合公益这个平台,依然无法与“邓飞”这个品牌分离,这也意味着有“火烧连营”但潜在风险,一旦其中一部分出现问题,影响的可能是所有项目。对此,邓飞始终认为,只要是人做的项目,就有可能出现纰漏,只有公开接受公众监督,才会少犯错误,而他至今从未在公益项目中领薪,也让他在变革与监督中放开手脚。
“为了活下去,让更多人信任你,你就必须改变自己,逻辑很简单。”邓飞说。
改变乡村的方法
无论是种树,还是造林,邓飞所有行动的指向都是一个地方——乡村。
许多熟悉邓飞的人都评价,他是一个懂得中国乡村的人。他所发起的公益项目,也有部分与自己的经历相关。1996年,当时的邓飞刚刚入读大学,年关将至,家里却因为遭遇洪水。直至一位朋友送上200元,才让邓飞一家人过上了一个温暖的农历年。因此,他将拾穗计划的红包金额设定为200元,他知道一个小小的红包,也可以为这些孩子带来希望。
“我帮助中国乡村每个孩子都能有机会改变命运,而不是因为出身,就没有翻身机会沉下去。我希望乡村有尊严,而不是被掏空。城市化可能是未来的趋势,但我希望它是公平的,农民是有选择机会的,有机会参与进去的,有温度的,让人更美好的。”邓飞说。
邓飞形容,作为调查记者的自己,是专门写人怎么失败的,是发现和分析问题并试图找到解决方案,却没有能力去做的,掏空自己以后,事情却没有什么变化。而作为公益人的自己,更多地具备了解决问题的能力,每天都是进步与改变,以及成就感带来的愉悦。正如他经常说的,“柔软改变中国”。对于拥有“侠客”情怀的邓飞来说,也是一种“曲线救国”。
◆邓飞著《柔软改变中国》◆
改变的除了乡村,还有邓飞自己。“刚开始做公益,依靠着媒体思维与传播优势,影响更多人,迅速得到红利。后来带着社会学思维,项目透明公开,接受监督,各方制衡。读了商学院以后,又得到了商业思维,如何可持续发展,让资源搭配更合理科学,为对方创造价值。”他还给自己设定了下一个目标——修读法律,培养法制思维。
一步步的蜕变,让邓飞在近5年的公益生涯中,极少显露出疲态,虽然他几乎完全没有了个人时间,每天在不同地方参加活动与项目,头上还冒出了白头发。因为,“不停地突破自己,那种感受特别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