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字并非为了一场特定的总结会，而是真正的支教实录。其中无需掩藏真实的低落、真实的困惑、真实的矛盾，亦不会羞涩遮掩真实的自豪、真实的喜悦、真实的成长。用一年不长的时间，做一件终身难忘的事。用年轻的、充满热情与担当的脚步去丈量祖国的土地，拾级而上，发现新的世界与新的我，青春的宝贵正在于此。

    ——写在前面

　　火车上，从蓝天黄土，到灰蒙蒙一片，再到蓝天下的高楼大厦，从梦中回到了现实。拿着绿色门禁卡刷进宿舍，开始有点想念在湟中带着点半夜烧垃圾的烟尘味的小床。

　　这半年最大的感受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好像一切都发生的稀松平常。备课，上课，改作业，忙社团工作，答疑，回家，每天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 和学生的相处，有惊喜，有感动，也伴随着困惑和自我怀疑。虽然常常十点半回到家开始和室友一起吐槽一天的喜怒哀乐，但能吐槽，总好过无槽可吐。

　　我的吐槽榜上排第一位的大概就是“带不动”的无奈。最开始，我教的是高一（11）班的英语。人生中的第一个班，总是种仪式感。我买了一个文件夹，一个兜放教案，一个兜放听课记录，一个兜放学生入学成绩，最后那个兜放谈话记录。班里59个学生，除了每人面批过两三次作文，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差不多和半个班的学生聊过。

　　有开心的事

　　比如一个成绩好的体育生，英语差，聊了几次后他开始每天晚自习课间主动来办公室背单词。又比如一个从下面的农村中学考上来的小男生，胆小，羞怯，谈心时一言不发，恨不得撬开他的嘴。谈了半小时，好像终于有点说动，接下来的一周单词终于能对七八个了，不过也只有那一周。后来有一次他抄了作文，我装作不知道，改完以后，让他第二天把正确的在班里作为范文读一遍。第二天磕磕绊绊地读完后，他有一周都认认真真背单词。然后又陷入了自我放弃的轮回中。 果然现实和电影还是有区别的，不过不断重复，不就是教学的常态吗。

　　也有心酸的事

　　一位平时表现很好的小姑娘没有写十一假期作业。我开玩笑地问她假期玩得开不开心，她说老师我没有玩，我在帮家里挖洋芋。作为在家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我顿时哑口无言，只得说，要分配好帮家里干活和完成学习任务的时间啊。

　　当然崩溃的事也有

　　第一次月考后，我隐隐约约了解到自己可能会被调去教数学，于是周末里幻想着下一周如何和高一的小朋友道别，如何去跟老师交接。结果周一早上七点多，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美梦，数学老师开始产假，早上第五节的数学课我来上。神啊，根本什么都不会！我把学生谈话记录留给了刚从澳大利亚回来的老师，慌慌忙忙听了一节课，做了一节课的月考卷，看了半节课定理，写了一节课教案，然后深呼吸，走上了高二文科班的讲台。老师们说，这个班的学生很难管，于是我没敢告诉他们之前我是教英语的，一周里疯狂听课，备课，看书，还去买了本《中学数学教学方法》。 很快在第二周的周一，我接到了学生的联名信：你讲的太快，我听不懂；你留的作业太多，我写不完。

　　简直是眼泪都要下来了，一共没有上几节课，谁都不了解谁，就不能好好交流吗！是不是我真的讲得很糟糕，接下来的半学期可该怎么办。

　　伤心，自我怀疑。马上上课了，班主任还没到，纠结了半天，把信给同组的老教师看了，结果听说了这个班前两天刚给班主任写了联名信抨击她治班不力，并且一直比其他两班数学平均分低七八分。老师们说，你对他们太好了，他们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结论是要狠狠惩治这件事。而接受了自由高中教育的我又觉得学生应该有提出批评的权利，难道我要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老师？纠结再三，我感到令我难过的，一方面是批评本身，另一方面是形式，还有一部分，是学生下意识觉得自己差的心理。前者，是人奇怪的自我防御在作怪， 而后者，则是可以改变的。于是我走到班里，撕碎了已经反复看了很多遍的联名信，告诉他们提建议可以，但我只接受面对面的交流，不接受这种方式。后来我也有意识地问学生听的怎么样，作业多不多，抄作业现象如何。一周以后，班主任发来了一个学生的周记：

　　“经过了一个星期和数学老师的磨合，我感觉我已经适应了数学课，我发现数学老师的课也是极具优点，关键在于上课是不是在听，课后是不是自主完成作业，很庆幸我是那么多自己做作业的同学中的一个。这次我真的期待和数学老师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如果是电影，接下来的情节该是学生发愤图强，师生合力把数学赶上去。可惜现实是没有神转折的。男生继续上课不听，作业不写，女生继续抄作业。每周末的总结题型作业，只有十来个人自己认真完成。显然第二次月考，成绩好的，进步大的，都是那些不再跟老师对抗，而是认认真真完成作业的人。平均分还是最低，不过比上次，离三个普通班的平均分，近了1.9分。就姑且算作小小的进步吧。

　　小蜗牛的前进是很慢的，见到他们，我才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数学只能考40分。有的学生已经很努力了，但只要题目超过三步思维过程，她就无法建立知识和解题之间的联系。还有人知识缺口太大，每节课都要复习根号4等于几。更多的人，是在接触数学的前十年中，几乎得不到努力的回报。他们的抗压能力很强，但意志也在考试的挫败中被磨掉了棱角。

　　看到他们，也看到了大学时的自己。想要投入一点点就立刻想得到回报，得不到就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努力无用，读书无用，我又浪费了一天。迷茫，焦虑，仿佛青春就该如此。和小蜗牛们的和解，大概也是与自己和解。 我的确不是最优秀的，最聪明的，最努力的，但是我不该就这样放弃对生活的积极态度。

　　后来也买了教育心理学，借了与学生相处的案例研究书籍，上了《教育社会学》的MOOC课程，跟班主任聊天，去看学生宿舍……每天都很充实。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过程中有各种各样的酸甜苦辣，最终回味起来，也是幸福和快乐的。

　　不知道下学期又要突然去教哪一科，哪个班，会碰到什么样的班级氛围。人生百态，学生、班级也是百态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能做的只有改变与被改变。或许是我改变他们，亦或是他们改变我。出发前告诫自己勿忘初心，可真正走上工作岗位，才发现自己常常会局限在一道题目，一个人，一件事中，时间长了，容易忘记自己为何而来。

　　有时会突然惊醒，回首过去，翻出了第一次的总结：“希望自己走出舒适区，去关注人，关注如何做事。”每天跟人打交道，在冲突和平淡中逐渐懂了一些道理，收获了一些友谊，挺开心。

　　“实现从小就有的当老师的愿望。”每天做喜欢的事，我的的确确是幸福的。

　　“毕业说不定会去做老师。”把梦想变为现实，我的努力还不太够。看来下学期，更要继续重点加强教学理论和能力了。

　　作者简介：梁清馨，清华大学化学系2012级本科生，清华大学第十八届研究生支教团青海分队成员，2016年7月-2017年7月在青海省西宁市湟中县第一中学从事支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