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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待我如座上客。
尤其是她的爷爷。这位最初我就对他的人生经历充满兴趣的老人,已年逾古稀,虽历经世事沧桑,却仍是鹤发童颜,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言行谈吐间透着历来读书人的儒雅。
当他知道我是从湖南来新疆旅游的伢子,又在他的老家常德读了四年的大学,刹那间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一双颤抖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久久都不愿放手。
他用一口标准的常德话向我倾诉他有多少年没回老家了;他有多想念老家;他想知道常德现在的变化;他也担心柳叶湖、沅江的水是否被污染、是否被干涸等等。
我尽情的给他讲常德这座江南小城的魅力和我本身对常德深深的眷恋。
我告诉他,常德是我住过的城市中,最适宜人居住的城市;常德的绿化如何的厉害,即便是街道垃圾桶上都种满了花草;常德的小吃是多么的诱人;常德人们的友善和有趣等等。
我毫无夸张的表述我们的常德,听得他笑中带泪。
此时,在我面前的他,不是一个古稀老人,只是一个漂泊已久惦念故土的游子。
即便天南地北的海聊,我也不好意思透露当下真实身份---湖南援疆志愿者,因为我最初来新疆的目的和我目前的工作性质辜负了“援疆志愿者”的称号。虽然他们说,能有来新疆当志愿者的勇气,就已经是真正的志愿者了。
好像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刘歆妈妈和爸爸已经把饭菜准备差不多了。
刘歆爷爷在乡愁中,仍不忘嘱咐刘歆妈妈多蒸些米饭。那一刻,我从心眼里感觉到老乡之间的认同感,食物是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的。
菜摆得满满的一大桌,大盘鸡,手撕羊肉,手抓饭......
刘歆嬉笑着,故意向厨房大声的说道,“我这回家一个多月了都没享受过如此贵宾待遇,习文可见你这贵宾在我妈心中有多贵重,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阿姨双手搓着围裙从厨房急忙出来,满脸不好意思对我说,“瞧我家这闺女,从小被我和她爸宠惯了,古灵精怪的,小老乡,你千万别介意,只是乡下的几个菜,你不嫌弃就行了。”
“阿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嫌弃!真的太感谢了......”我尴尬的挠着后脑勺,语无伦次的表达自己的无限感激之情。
阿姨刚张嘴要解释,刘歆就一脸得瑟的赶忙推着阿姨进了厨房,还不忘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
厨房里传出她“咯咯”清脆的笑声,还有叔叔阿姨的嗔怪声。
其乐融融的一家。
爷爷把一旁呆愣的我拉到餐桌前坐下,冲着厨房说道,“歆儿,给爷爷和小老乡预备点酒。”
然后回过头对我说,“咱爷孙俩喝两杯,爷爷平时不常不喝酒,今天爷爷实在太开心了。”
“爷爷,能受到您们一家如此款待,是我的荣幸。”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在这一大家老乡的盛情下,我吃喝的非常尽兴。
“孩子,吃好了么?”爷爷微醺的问道。
我已经爱上了新疆人的待客之道。譬如,他们在吃完饭后,不会问你吃饱了没,只会问你吃好了没,不言而喻,“好”比“饱”更有意味,“饱”只是停留在最基本“饱肚子”的层次,而“好”可谓是“食物享受”的深层次。
“爷爷,吃的非常非常好了。我妈从小教育我,对厨师最大的肯定就是把她做的菜吃得精光,我现在完全遵循着家母的教诲。”我说笑着,起身打算收拾桌子。
刘歆的爸妈急忙阻止。
“爷爷非常赞成这样的说法,只有吃好了,才不枉费主人的一片心意。”顿了顿,“歆儿,咱们爷孙三人去葡萄地走走。”
夜幕笼罩下的绿洲,淡去了白天的炽热,夜空下,没有寂寞绽放的城市霓虹,没有游离于醉生梦死间的痴男怨女,头顶上,繁星闪烁,偶尔一两颗流星划过,像是给这远离尘嚣的绿洲编织着动人的寓言传说。
虽说绿洲的面积有大小之分,但是从火车上远观,再大片的绿洲也只是像戈壁滩上的一朵盛放的小花;然而置身于再小的绿洲里,它的内部规模都能震撼你的眼球,房屋格局井井有条,花草树木点缀其中,内部水泥道路四通八达。
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下,凉风习习,我和刘歆搀扶着微醉的爷爷缓慢的走在通往葡萄地的主干道上,途中经过一条水流湍急的沟渠,银色的月光在沟渠里流淌。
“小习同学,一定很好奇戈壁里还存在着这样的水渠吧。”刘歆的语气带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的得意。
她显然知道我的疑问,不等我的反应,继续说,“这些水都是雪山融化的雪水,水渠常年奔流不息,在我的视线里,它就从来没断流过,我们整个园艺场的生活生产用水都依赖于它。大概因为有了这些水,才有了这片绿洲,才有了我们可以生存的环境。”
我满怀敬意的望着流水的远去。小农思想油然而生,希望有个超级大的口袋,在沟渠的尽头将水截住,避免每一滴水的流失,以致于哪天这片绿洲因缺水而消失。
走过沟渠上的石桥,再往里走一百来米就到葡萄地了。葡萄地间阡陌交错,最窄的路都可通过两辆并排的电动三轮车。可见,这里的葡萄生产已经做出了规模。
很早以前就听说,“吐鲁番的葡萄沟”是用“沟”来形容葡萄的种植面积,那么,按其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葡萄按理是种植在沟里的,而非我们内地搭建的葡萄架,也非吐鲁番旅游景点里专供游客参观的葡萄架。
沟里怎么种葡萄?这个抽象的问题一直困惑着没有立体思维的我。
晚上的葡萄地,眼睛丈量不出葡萄沟的占地面积,但可以确定的是葡萄确实是种植在沟里的,茂盛的葡萄叶与道路齐高,也挡住了葡萄沟里的构造,使我仍然不知道葡萄怎样长在葡萄沟里,当然也不好意思问刘歆如此常识的问题。
心想,明天白天总可以解开这不解之谜。
越往葡萄地深处走,泥土的清新、葡萄的香甜袭鼻而来,心身也越感清凉,这种清凉不需要温度计测量,身体就可辨别。自来喜欢爱憎分明的人,因为自己有着很广阔的灰色地带。
然而,戈壁滩就是这般的爱憎分明。
一路上爷爷都沉默不语。我们继续往前走。
“咱们不走了,就在这坐下吧。”爷爷停了下来,松开我的手,指着我旁边----靠葡萄沟一侧说道。
这时,我才发现我左手边有张木制的被固定的长椅,更为奇怪的是,椅背向着道路。
“这一路上只有这里有椅子么?之前我怎么没看见路旁放了椅子?”我很诧异。
“没错,就这有椅子,这下面的葡萄沟是咱们家的,椅子是我特意做的。”爷爷扶着椅背缓缓的走到椅前坐下。
刘歆俯身,就近摘了一串葡萄递给我。
“这是马奶子,因为马奶子保鲜时间有限,所以内地几乎买不到马奶子。”刘歆向我介绍道。
我感激的接过刘歆手里的马奶子,借着月光看着手里的这串葡萄,一粒粒长得长长的,确实像极了马奶子,往嘴里塞了一颗,甜得言语无法形容。
“可是为什么椅背对这道路?”相对于葡萄我更想了解眼前的椅子终究是怎么回事。
“咱们先坐下,先坐下。”爷爷并没有急着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手直招呼我们坐下,在晚风中,爷爷已渐渐退去了酒意。
我示意刘歆坐下,毕竟这张长椅坐不下我们三个人。
爷爷见刘歆坐下后,伸手从长椅下摸出一张板凳递给我,我惊奇的接过板凳,顺势就坐在爷爷旁边。
从开始到现在,我身旁的这位白发老人,越发的激起我渴望知道关于他人生故事的兴趣。
“长椅是我特意给刘歆奶奶做的,这刘歆应该知道。”爷爷深情的望着葡萄地开始说着属于他的故事。
“她奶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自从她离开后,想她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想着想着又好像她从来没从我的生活离开一样。”爷爷顿了顿,我侧过脸,似乎可以看见爷爷的眼神透着甜蜜的光芒。
“多少年过去了,每次想起她,出现在我脑海里的都是那个梳着麻花辫,穿着被灰尘染黄的白衬衫、青色尼龙裤、脚下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倔强的站在我跟前。那是她来新疆找我的模样。”
“我和她奶奶青梅竹马,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父辈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有着深厚的革命友情,当初还嬉戏着给我们指腹为婚。我们从光着屁股吸着鼻涕玩泥巴到寻找救国梦背井离乡去省城长沙求学,年少的陪伴与成长,在父辈们看来,他们当初的指腹为婚是极为正确的;在同伴们看来,我们的结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确实如此,在我们的心中早已埋下了这颗爱情的种子。我生性内向,沉默少言,她恰恰相反,性情开朗乐观,每天有说不完的话,而她的声音极其好听。大概就是这样互补的性格,把我们深深的吸引在一起。”
“我们处在的那个年代,是激情燃烧的年代,是一个纯粹理想主义的年代。新中国才成立不久,百废俱兴,在祖国的需求下,恰同学少年一腔热血的我义无反顾的告别年迈的父母,告别心爱的她,远离生我养我的家乡,怀着一身抱负踏上了援疆之路。
那么年轻的爱情挺起胸膛直起腰杆吆喝着远行了,一个鞭子抽下去,一根头发穿过,就是天涯海角,就是生离死别,谁也无法预知爱情的明天会是怎样,明天的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临别时,她含着泪对我说了三个字'等着我',而不是'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