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遇难者送行的日子,我们永生难忘
http://www.zgzyz.org.cn/ 日期:2011-12-13 来源:燕赵晚报
倪敏、张伟等6位“80后”,都是四川省崇州市黑铺村村民。大地震发生后,这6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集体报名加入了志愿者队伍,一心想去汶川救人,结果却被分到了崇州殡仪馆安抚死难者家属。接下来的6天中,他们强忍着恶臭和消毒水的气味,帮助工作人员搬运尸体,为遇难者整理遗物,带领死难者家属寻找亲人……
·后记/记录者说
“80后”的变化,大家都看到了:倪敏24岁,张伟20岁,徐伦28岁,倪昕18岁,张涛22岁,倪波20岁。这6位年轻人均来自崇州市黑铺村,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改变了许多人对“80后”的看法。
地震之前,这6个年轻人是怎样的一伙人呢?他们中间,只有张伟一人读过高中,还没毕业,剩下的全是初中学历。6个人都没有固定工作,靠隔三差五打零工挣点儿钱。用倪敏的话说,挣的钱刚够喝茶、吃饭,刚好够耍。这6个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帮助父母干过农活。倪敏说,能不伸手向父母要钱花,已经算不错了。
倪敏很坦率地说:“我们这伙人,平时很懒散,多少还带着点痞气,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说白了,都没啥素质。”
然而,地震和殡仪馆的几天志愿者经历,对倪敏他们有很大触动。倪敏说,之后的他们都变得更宽容了,再也不会因为些小事和别人打架了。还有就是,对父母更好了,以前动不动就和父母发脾气,现在不会了,他们已经懂得,其实父母很不容易。
黑铺村的村民也都看到了这几个“80后”的变化。记者前去采访时,村民说,这几个年轻人已经接受好几拨记者采访了,真有出息了。
在倪敏身上最直观的变化是,上午9点以前没有起过床的他,现在每天早早起来,无论是家里还是田里的活,能帮父母做的就做一点。
·倪敏口述史/崇州市殡仪馆
想去垮塌的房子里挖人
5月13日晚上,我一个人在帐篷里躺着,听收音机消磨时间。地震打乱了我们的生活,但我们崇州受灾不太严重,只是晚上不敢回房间睡觉了,怕余震。
电台里都是关于地震的消息,听后很让人痛心。我听到一个电台说,成都市在招募志愿者,就掏出手机把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总这样在家闲着也不行啊,我想,去做志愿者吧。然后我就一直拨打那个号码,一直占线。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平时我爱睡懒觉,上午9点以前没起过床。但现在有事啊,我醒了就开始打报名电话,一直到上午10点多,终于打通了。
我说我要报名。对方知道我是崇州的,就说崇州也是灾区,想当志愿者在当地报名就行了,然后给了我一个崇州团市委的电话。我接着给崇州打,团市委的人接了电话说,现在还没有任务,等有任务了马上通知,你等着吧。
14日上午,我在村里闲逛,见到和我年龄差不多,平时经常在一起耍的几个人。我说我要报名参加志愿者,去汶川,或者去都江堰,到垮塌的房子里挖人。他们一听,都说好啊,一起去吧。
被分到殡仪馆安抚家属
中午,我就接到了团市委的电话,说有任务,让我们到团市委集合,然后一起出发。我找到张伟、徐伦、倪昕、张涛和倪波,几个人就骑着摩托车去了崇州市区。到团市委后,人家说都江堰市受灾严重,遗体太多,崇州市殡仪馆要帮助处理,人手不够。现在,已经有遗体从都江堰运送过来了,很多家属也过来认尸,我们的任务,就是到殡仪馆维持秩序,安抚家属。
我们一想,这不行啊,我们报名当志愿者,是要上前线救人的,怎么能到殡仪馆帮忙呢?可团市委的人说,上前线是有条件的,只有张伟可以,因为他是复员军人,剩下的都不行。没办法,去不了前线就去殡仪馆吧,能为灾区做点事总是好的。张伟说,既然大家都去不成前线,他也留下来做伴吧。
14日下午两点,一支20人的志愿者队伍,乘面包车来到了崇州市殡仪馆。除了我们6人,剩下的都是大学生,还有三个女孩。出发前,团市委领导给我们讲,到了殡仪馆后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有笑啊、大声说话等不尊重死者的举动。其实,他讲这些都是没必要的,在殡仪馆的那几天,没人能够笑得出来,随便一个人都会流泪的。
到殡仪馆后,工作人员说,因为防疫的需要,志愿者不要接触遗体,只要安抚好遇难者家属就可以了。我们6个人当时感觉自己很没用,因为安抚家属这种事,那三个女生做得最好,她们很亲切,很容易和遇难者家属沟通。剩下的那些志愿者也都是大学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可我们呢,一来没上过多少学,二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下午也没和家属们说几句话,根本谈不上什么安抚。我们对自己很失望,安抚人这活,可怎么干呢?
那天下午,面包车运送了几趟遗体,都是工作人员在搬运。遗体装在蓝色、黑色和橙色的袋子里,我想去帮忙抬尸体,又怕工作人员拒绝。
第一次抬尸体时心里发冷
14日晚上7点多,两辆军车又送来40多具遇难者遗体。这时候,只有三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搬运,看得出他们已经很累了。我就对旁边的张伟说,咱们去帮忙抬一下吧。张伟说,你去我就去。
我们就走到了军车前。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尸体,虽然装在袋子里,我心里还是有些怕,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冷,心头颤了一下,愣在那里。然后我对工作人员说,我们帮着抬吧。他们没有拒绝。
第一次抬的时候,因为不敢碰到里面的尸体,我就用手抓着袋子。可工作人员说,那样不行的,袋子没那么结实,要直接抬尸体。当我隔着袋子抓住尸体两只脚的时候,心里很凉,手脚都在发抖。
40多具尸体运送完,我有了一种成就感。我对张伟说,咱们终于找到活干了。现在想起来,要不是当时找到了事做,第二天没准我们几个就不去了。
殡仪馆的20几个冷柜早已经装满了,在告别大厅里,也摆满了遗体。我们除了运送遗体,还要更换告别大厅里的冰块。尽管有冰块降温,从15日开始,浓浓的消毒水味还是压不住尸体特有的腐臭味。这种味道越来越大,但我们还得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进入告别大厅里。
在抬一具尸体时,我正抓着死者的两只脚,袋子却突然裂开了,已经浮肿的尸体露了出来,还可以看到死者的内脏。当时我非常害怕,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将尸体丢在了地下。然而,只停顿了几秒钟,我再次将死者抬了起来。当时感觉自己像做了错事,很对不起死者。
还有一次,我刚抬起一具尸体,就感觉死者的半截腿掉了下来。在一次次抬尸体的过程中,我渐渐由恐惧转化为同情和怜悯。
近距离接触,味道很大
殡仪馆每天都挤满了前来认尸的遇难者家属。5月15日那天,竟然有上万人从都江堰赶到崇州市殡仪馆。按照认尸程序,先由女性志愿者负责接待和安抚家属,并进行登记。然后,由男性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引领到殡仪馆大厅内认尸。
带着遇难者家属辨认尸体,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我们要打开一个又一个装尸体的袋子,让遇难者家属辨认。有些尸体已经被砸得残缺不全,让人不忍去看;有些尸体已经严重腐烂,散发的恶臭令人窒息;更令人痛苦的,是家属们的眼泪和哭声。在告别大厅里,家属们的哭声几乎就没断过。那种凄惨的场面,我至今不愿去回想。
一个北京女孩儿很让我们感动。她的父母地震前来四川旅游,在地震中,她的母亲死亡,父亲也受了伤。女孩儿从北京赶到都江堰,又赶到崇州殡仪馆。她见到母亲的遗体时,跪在地上,用买来的一瓶矿泉水和毛巾,一点点把母亲的身体和脸擦干净,换上干净的寿衣。她长时间地跪在那里,一边轻轻地为母亲擦拭,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有一对死去的母女,我至今也无法忘记。当我们打开袋子时,那位年轻的母亲,仍然紧紧地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可以看得出,在死去之前,这位母亲多么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大家都很感动,试图将这对母女分开,给她们换换衣服,整整容。可是,那位母亲将孩子抱得太紧了,怎么努力也分不开。最后,征得前来认尸的家属同意,殡仪馆将这对母女一起火化了。
当六天志愿者胆子大了
也是在5月15日这一天,法医来到了崇州殡仪馆。这里存放的尸体,约有20%是无名尸。有人辨认的尸体可以及时火化,无名尸呢?总不能就这样等着。所以,按照规定,只要法医采集了供日后辨认的标本,就可以火化了。我们志愿者的工作,是协助法医拉开袋子,先收集死者的遗物,然后协助法医从尸体肋骨上取标本。
那几天的告别大厅,本来尸体的腐臭味就很大。但是,没办法,为了收集死者的遗物,我们只能蹲在尸体旁边翻他们的口袋。那种味道太大了,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尸体,都是严重浮肿的,黑色的。我们的口罩上,喷着驱蚊水,喷很多,都不管用。
我们在崇州殡仪馆做了六天志愿者,每天都和尸体打交道,每天都和死者家属打交道。做志愿者之前,我害怕余震,晚上睡在帐篷里,后来在殡仪馆见到那么多尸体,回家后我也不怕了,经常干到深夜才回家,到家后回屋就睡。
最初,我还为没有能上前线做志愿者而失望,后来就没这种想法了。不管在哪儿,只要能做点事情,就够了。在殡仪馆,同样可以找到成就感。每一个来认尸的家属都很匆忙,我们的目的就是能够帮他们找到亲人。虽然找到后他们往往哭得更厉害了,但遇难者总算可以“回家”了,我们因此感到一些安慰。
来源:燕赵晚报